最近我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种“死亡螺旋”般的失去，从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开始，几乎每天都有震耳欲聋的讣告，死亡像高速路上的大卡车，轰鸣声震天撼地，当它从身旁呼啸而过会挂起一阵狂风，几乎要把自己也卷入其中。

那天晚上我在黄色的灯光下洗着脚，远远地看到我爸妈聚集在奶奶的房门口三个人正在说什么。直到我爸跟正在走来的我妈说，猫猫去世了，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家里的猫狗数量比一般人家都要多，但细细划分下来其实是有我奶奶的宠物和我们仨的宠物之别。对他们口中的这只猫，我也没有过多深入的交往。捡来的狸花猫就算在驯养后依然保留大部分野性，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的关系充其量只让它不会主动躲避我，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相安无事。偶尔我看着它在地上打滚，看着它在花园中晒太阳，偶尔它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我做事，我们就像是一艘船的两个陌客，无言中一起共乘时光的渡轮。然而这只小猫从5楼的纵身一跃，过早地结束了这趟旅行，也过早地结束了和我奶奶相守7年的缘分。很少看到奶奶哭得这么伤心，泣不成声地对着小猫的尸体告别。想起小时候，奶奶对我记忆中第一只宠物狗的离去也是如此悲痛，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养动物，但是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善良而妥协，一只又一只的流浪狗，在我奶奶的悉心救助下获得了平稳的一生。她对每一只来到生命中的动物，都交出了全部的关爱，甚至会因为这份过多的关心而干出让我们觉得啼笑皆非的事情。那天离开的猫咪走得痛快或许也是件好事，只是这样猝不及防的离别让感情最深的奶奶难以承受。不过我相信她很快就会振作起来恢复精神了，毕竟还有很多小动物需要她的照料。她就是这样永远无节制地挥发着她的爱心，对每个动物是如此，对人亦是如此。

小猫去世的同一天，我妈的亲舅舅也踏上了长路，但是这条消息并未过多吸引我们的注意。对于这个远方的亲戚我几乎是第一次听说，因为我妈从小跟着养父母生活的缘故，我想这则讣告也没有让她太过感伤。这样的陌生亲戚的讣告，就像夜空的流星在人生的结束才划过我的世界，小小地发光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不知道是我父母和家族的关系各有特殊还是什么原因，上次父系家族这边的一个幺爷去世时，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到真正意思上的老家。

记得那是一个很像贾樟柯电影里的村子，一座桥跨过干涸的河堤连接着村子的两头。紫色的泡桐树花在小卖部蓝色的墙面上绽放，远远地就听到萨克斯的演奏声，悠扬地飘荡在田埂和水库上。看着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想到，爷爷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呼吸着和我一样的空气，跑过和我看到的一样的田野，长大、认识我奶奶、参加战争、退伍、死去，这就是我们家族发根的地方。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些第一次见的父老乡亲们很亲切，虽然半辈子都不曾谋面，但是我们冠着相同的姓，流着相近的血，即使是不相识，也有种天然的亲切，看着他们的脸庞，我心中不再有出发时的那种抵触和别扭，这就是家族里特有的温暖吧，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那天之后我突然感觉世界大了很多，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我的血脉在延续，就像我是他们的一部分一样，他们也是我的一部分。

紧接着的第二天就是两位大家熟知的人物陨落，全国哀悼。吴尊友的那张对比图一度在网上疯传，疫情对他的影响充分地显露在外貌上，一年时间仿佛衰老了十岁。“一夜白头”让看过的每一个人应该都不会怀疑他的鞠躬尽瘁、操劳和焦虑。对这样曾经在特殊时期为人民安危殚精竭虑的人，唯有献上诚挚的缅怀和尊敬。

再过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收到久违的一位大学同学的信息，打开来是《老友记》中chandler演员去世的消息。正所谓永远也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来拜访，也可能是下一秒。大学时我和这个同学深夜在同一个电脑上一起看老友记，成为了我们的共同回忆，许多个不眠的深夜，我们守着小小的电脑屏幕也欢笑也沉默，是他和《老友记》把我带入这个充满真情实感混合着向往与梦幻的上世纪美国纽约，和剧中人物建立了深厚的羁绊，这样的联结很自然地投射到主演上。面对陪伴了大学时期的“人物”离世，我们都很难接受。很多剧迷最爱的角色也正是钱钱，我不由得感叹前年策划拍摄的老友记重聚特辑时间真是刚刚好，再迟一些甘瑟就会去世，再再迟一点，chandler也不在了。让我最感遗憾也是最有感悟的一点就是，有些人生中很明显的错误道路永远不要去尝试。如果不是早年间犯的错，我觉得他的下半辈子起码会比如今更加幸福和健康吧。虽然《老友记》早已完结，但我感觉只要主演们还幸福地生活着，故事就仍然在继续，只是我们把目光移开了而已。如今chanlder的离世于我而言才更像是一次落幕，一次伤感的提前的完结。

同天，我妈被高中时的一个同学邀请去参加一场小型聚会，她的故事和死亡更加息息相关。

在一九七零年左右，她的一个哥哥被人杀害，凶手已被判有罪但畏罪潜逃。她因此被激励，成长为一个刑事律师，不忘初心追查这起案件多年。因为近期另一起案件的牵扯，逃亡多年的这个逃犯终于落网，了却了她半身的一个心愿。我难以想象这漫长的追踪过程中她意念的坚强，难以揣摩一个女生成为刑事律师与命案相伴多年是否也耗尽过她的心力。如果说死亡是暮色，那这个职业就像山谷中朦胧的白雾。当一个悲剧拉长到十年为一个单位时，带来的痛苦是否已经远大于尘埃落尽的释然，但如过没有她数年的收集资料和苦苦搜寻，或许最终这个案子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至少结局是足够好的，她可以仰起头说自己无愧于父母，可以对自己哥哥的坟头终于道一声安息。

死亡的故事没有停下，仍然出现在身边的某个角落，但我没有心力写下去了，也觉得到这里就足够，因为看到芙蓉花又开了，开得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它哪点不比干瘪的死亡更夺目，粉嫩饱满，提醒我还生活在世上不应该将目光过多地放在悲伤中，应该远望群山，和风戏耍，熟识飞鸟，去星辰的国度。

——节选自二〇二三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