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玫瑰的气味

teddybearguy · 发表于 2023-1-26 19:25:39

  桑若镇的春天绝对是各位春姑娘中最俏丽的一个———先生，想想看，你在小镇中央那座斜坡缓缓的小山上散步。山上的青石小路上铺满了被雨水坠落的枯木叶，它们散发着一股酸涩的奇异香味，又在你的脚下发出脆响；当你边随手扯下一片红枫树柔嫩的棕红叶片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揉搓，边瞟过迎春花那一串串小星星一样的黄色小花的时候，两道棕灰色的光线在你眼前闪过，沿着树干向着那棵老松树顶盘旋而上，那是两只小松鼠，它们灵巧地在树木的冠网上穿行。很快你就难以确定它们穿梭去何处，只有那轻轻颤动的枝条告诉你它们的踪迹。嗨，先生，把你的手机收起来吧！不管是多么高清的相机，都不会比您的眼睛看的更加清楚（即使它们佩戴着厚厚的镜片）。当您放弃拍摄那些也许永远不会再看的照片，并且把一整颗心都投入到这次散步的时候，您就不会为花朵终会凋谢，叶子总要枯萎而感到遗憾。你凝视郁金香紫丝绒般的花瓣的时候，心中想的再也不是匆匆流逝的无情光阴，这小小的花朵只在此刻为你一个人绽放，此刻就是永恒。

  然而玛格丽特来山上并不是为了享受春景。她拿着一把园丁用的大剪刀沿着溪流上行，在渐近山顶的位置，她找到了那棵玫瑰树。那株玫瑰因为生长在温暖的向阳坡的缘故，花朵开放要比另一边的那些早一个星期。玛格丽特看着这些红色的花朵，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了好长时间，直至杜鹃鸟的歌声把她惊醒。她略微俯身去嗅一朵快开的花苞，淡淡的玫瑰香气环绕着她，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玛格丽特拿起剪刀，看准了那些结着花朵的枝子剪下来。每剪下一支玫瑰，玛格丽特就把它搁在一个紫穗槐枝编成的篮子里。玛格丽特一共剪下了二十一只玫瑰花，它们整齐地躺在篮子里。玛格丽特左手拿着剪刀，右手握着花篮慢慢下山去。回到家里，玛格丽特试图找到一些可以包花的绢纸和缎带，可是什么都没有。但是玛格丽特并没有感到沮丧，她决定用自己灵巧的双手解决这个问题。她找出一些空报纸，耐心地把玫瑰花们卷起来，还用自己唯一一条蓝色丝巾打了一个蝴蝶结。她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它们真美啊，”玛格丽特暗想，“一朵玫瑰就是一朵玫瑰，即使是用报纸包扎的玫瑰，也不会损失哪怕一点点红。”玛格丽特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把玫瑰轻轻抱起，她用鼻尖缓缓摩挲一片柔软的花瓣，淡淡的香气恍惚流溢，好像在安慰着玛格丽特，她几乎感觉到一种悲伤的幸福了——那种悲伤并不痛彻心扉，而是淡蓝色的，就像玻璃隐藏在湖水之下踪迹难寻，那是人生的底色。玛格丽特小心翼翼地把玫瑰花放在床边，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梳着她那一束柔软的金发。她要去见一个关系很好的老朋友，那束小小的花，是她为他准备的礼物。他们曾经度过美好的时光。

  收拾妥当，玛格丽特换上唯一的一套旧礼服出门去。阳光与风时时提醒着行人他们在人间行走，她怀抱着一束白报纸抱着的红玫瑰，蓝丝巾蝴蝶结的两角软软垂坠，随着玛格丽特的脚步飘飘荡荡。路人们从她的身边走过，有些好奇地瞥一眼那束不同凡响的花。但大多数只是冷冷地走过去，目不斜视，他们是只有一个季节的，在那永恒的冬日里，既没有生也没有死。

  玛格丽特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约定的地方，那是小镇外的一处墓地——她的朋友已经在那里休息了许久，他再也不需要坐在咖啡馆里等一杯饮料。墓地环境很好，周围种着一些高大的生着青苔的树木保持凉爽，油绿的常春藤环绕，一排排十字架下面有小草小花，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生机勃勃，这确实是个极适合吐露真心话的地方。玛格丽特知道，他一直居住于这个花园。每次她来拜访他，他都会通过摇动的草叶向她微微致意。她慢慢从一排又一排的坟墓旁走过，停在他那小小的木质十字架旁，把那束玫瑰卧在墓前。

  “你好吗？今天是你的二十一岁生日，我来祝你生日快乐。恭喜你，现在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我知道你很挂念我，我也深深地想念着你。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历历在目，我们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你还记得你为我编的那个小小的鸟笼吗？我一直很珍爱它，虽然没有一只鸟儿在里面住过，可我还是把它挂在屋檐下。结果，在去年冬天的一场暴风雪里它被刮得老远又藏在雪堆里。我又伤心又害怕，找了好多次也没有找到，结果春天来了，雪化了以后，我把它从院子的角落里捧回来。你猜怎么样？我把它变成了一个灯罩！灯光，就是我们的鸟儿。我很想给你买一份像样的礼物来纪念你美好的二十一岁生日，可是我没有钱。所以我就去山上采了这束新鲜的玫瑰给你，每一支代表一岁。我突然想到，等你过一百岁生日的时候，我就得去摘一百朵玫瑰花了,那可是很大的一束！我一直都很快乐，生活是美好的。我有了什么开心的事，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告诉你；每次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也都会抬头看看天空。天空和你的眼睛一样蓝，在你的目光注视之下，我怎么会一直难过下去呢。啊，你的眼睛，湖一样蓝。常常，在我做梦的时候，你忧郁的目光像柔柔的水波，浸润我的心。其实我并不难过，每次想起你，我都感觉脸颊潮红。只要闭上眼睛，我们度过的每个夏日都能在眼前闪过。只要我还记得盛夏的烈日，你就永远在青绿的草地上奔跑。‘’

  玛格丽特慢慢倾诉着，简直是事无巨细。等她把邻居洛科家那头母牛对他的祝福都传达到以后，她再也想不起还有什么要说的，就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对了，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玛格丽特唱的很专心，也觉得自己唱得很动听。她对这个生日会已经很满意了，就从地上站起来，鼻子里哼着生日快乐歌，慢慢走回去。背后橘红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玛格丽特感到余晖让自己的脖颈和手臂很温暖；随着每次呼吸，她感到自己胸前还残存着极幽微的玫瑰香味混合在温润的空气里。她几乎是闭着眼睛缓缓行走。

  玛格丽特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她感到很疲惫，只想沉沉睡去，可是脱下长裙，却发现裙角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春泥。这是她唯一的长裙，玛格丽特对它十分珍爱。她轻轻的叹口气，借着温柔的月光打了一桶井水开始清洗。随着揉揉搓搓，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桶清水仿佛有了魔力一样，随着长裙一次又一次浸入其中，变得越来越香气扑鼻，最后简直变成了一桶玫瑰香水。玛格丽特很害怕，就把一桶水倒个精光。她套上布袍，抱着湿漉漉的长裙跑向溪边，溪水很清，溪上的月光像一条银色的小路。先生，也许你已经猜到了，玛格丽特的长裙非但没有漂洗干净，反而把整条小溪都浸染得芬芳扑鼻，整个小镇好像盛放了无数玫瑰，不管是睡着的还是仍在沉思的小镇居民，全都沉湎在醉人的香味之中，感到一种甜蜜的忧伤——他们呼呼大睡，三天之后才归于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