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特——断章——噩梦

thexm123 · 发表于 2014-4-29 14:50:41

巴尔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究竟在这黑暗的森林里行走了多久。
周围沉重的夜色已然降下，将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染成近乎漆黑的墨色，唯有已然出鞘的剑锋上那幽蓝的冷光是这一片纯黑之中唯一的光源。阴影中深重的寒意将人吐出的热气冻成细碎的白雾，即使穿着厚厚的毛皮衣物，巴尔特也能感受到自盔甲的缝隙中吹进的冷风。
紧握了太久的剑柄已然渐渐被汗水濡湿，巴尔特却丝毫不敢大意地高举长剑，直直指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多年以来的战斗带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自己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就算是当年的斩龙之役亦全然不能相比。
下一个瞬间，无边的黑暗之中骤然有一抹黑芒闪过。巴尔特只来得及将掌中的巨剑挡在身前，便听到一声尖锐的金铁交击之声，剑身上传来的巨力绝非人类能为，几乎震得他手臂发麻。与他的长剑相击的，是漆黑的剑锋，锋刃的末端隐隐发出妖异的血红光芒。这柄不详的兵器被握在一道人形的暗影手中，那暗影如同最黑暗的深渊，只于一片纯黑中隐隐转开几点暗红的火光，仅仅是目视就可以感觉到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周围的空气亦在这不祥之影的接近下变得冰冷，一点一点蚕食着人身上的热量。压下所有的负面情绪，巴尔特强迫自己注视着这可怖的暗影，不自觉地紧紧地握住手中长剑的剑柄，但是这压迫感实在太过沉重，几乎压得他动弹不得。
“嘶……”暗影发出低沉的嘶吼，带着几分嘲弄之意，墨色的剑锋转动，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再度劈下。巴尔特发出一声高昂的怒吼，再不退避，反而将全身的力量都加在巨剑上。割开黑暗的剑刃之上响起了有如雷霆咆哮一般的轰鸣，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迎上那柄妖异的墨色兵器。两把剑锋的交击溅开的无数微小火花转瞬亮起随即熄灭，利用巨剑剑身重量带来的巨大惯性，巴尔特双手猛然发力，竟然硬生生将那暗影的兵器压下。占据了上风的高大骑士重重踏击地面，压得脚下的泥土骤然绽开蛛网般的裂纹，再度加力的剑锋终将那柄不详之兵荡开，怒吼一声，展开的凌厉剑势有如疾风骤雨，向对手当头压下！
”铛！“人形暗影在巴尔特发出攻势的瞬间便将掌中墨色兵器翻转，散发着红色微芒的剑锋与劈下的巨剑相击。重剑上压下的巨力有如雷霆轰击，将暗影的整个躯体都压得深深陷入地面，然而这可怕的阴影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牢牢架住了几可开山裂石的一击。暗影身上浓密的黑暗被刚猛无匹的剑风冲散，现出其可怖的真形——黑色的重甲包裹的庞大躯体上，无数细小的深红花纹一明一灭，头盔下的面容完全是一片虚无，只剩下无尽的黑暗雾气弥散而出。巴尔特在剑招被挡住的瞬间便旋转身躯，收回的重剑剑身在空中化成一道幽蓝的弧光，从腰际旋转舞动，却在即将斩入暗影身躯之时再度被黑甲骑士手中的长剑挡住。两柄武器的剑锋随着巴尔特的每一次攻势而不断交击，然而这有如狂风一般的攻势却始终无法破开那黑影的防护。
体力的大量损耗使得巴尔特不得不喘息起来，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攻势，便绝对挡不住那柄妖异的黑色长剑，然而纵使强壮如他，亦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挥动这沉重的巨剑。”铛！“双剑再次交击，巴尔特的剑锋再度被挡下，已然几乎到达极限的高大骑士手中的长剑终于因为体力的衰竭而现出凝滞之感，那暗影中的人形马上察觉了对手攻势的松懈，墨色的怪异长剑无声地划出一道漆黑的轨迹，直直刺向巴尔特失去防护的右肩之处。
并未传来意料之中的兵刃斩入血肉的闷响，黑甲骑士的剑锋在刺穿巴尔特身上的铠甲之时便被其凭借旋转身躯的动作险险避开，只在银白的铠甲上留下一道可怕的墨色伤痕，巴尔特看着这漆黑的剑锋在自己面前扫过，几乎可以听到其上亡魂传来的刺耳低鸣。兵行险招，巴尔特终于令暗影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伴随着一声高昂的咆哮，本来已经显出散乱之态的剑势重新化作轰鸣的雷霆，重重斩向黑甲骑士的身躯。漆黑的重甲在这巨剑的压迫下层层碎裂，随即化为浓密的黑色雾气消失。幽蓝的剑刃完全斩入了那黑甲骑士的躯体之中，却诡异的不曾发出丝毫声响。
巴尔特剧烈的喘息着，明明已经重创了对手，然而他的心里却有着隐约的不安，这一剑的感觉实在怪异，就像是自己的巨剑斩入了粘稠的泥沼之中。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之意，巴尔特想要拔出自己的爱剑，再给予对手一击，这才发现自己的错误所在——被重剑贯穿的重甲骑士的左手已经紧紧地抓住自己巨剑的剑锋，自己的爱剑就像是和对面黑甲骑士的身躯浇铸在了一处，无论自己如何用力亦丝毫不动。
空洞的笑声自黑甲骑士头盔之下的黑暗之中传出，令人不寒而栗，周身铠甲上的暗红花纹有如血脉一般闪烁搏动，化成一股邪异的赤红光芒，顺着其铁爪一般的左手冲击在巨剑的剑锋上，竟有如火焰一般将幽蓝的剑锋烧的发红。巴尔特只觉握住剑柄的双手有如被烈火焚烧，几乎再握不住。知道自己已经失去兵器掌控权的高大骑士果断抛弃了尚深深斩入黑甲骑士身躯的巨剑，疾速后退。然而那柄墨色的长剑却比他后退的速度还要更快，带着血红光芒的剑锋无声无息地刺向巴尔特的心脏。避无可避，巴尔特只能抬起右手，希望右臂上厚重的铁甲能稍微阻挡这可怕的暗影兵器。随着一声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骑士团铠甲完全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防护力，被漆黑的剑刃绞成碎片。尽管已经在受到重创的瞬间便将身体侧过，那漆黑长剑上带有的非自然巨力却使得这细长的兵器带着攻城锤一般的破坏力。第一声的咔脆响代表着自己的右臂被折断，而第二声闷响则是剑身将自己的铠甲劈开，划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巴尔特被长剑横扫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击打得凌空飞起，重重地摔落在地，血肉模糊的右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大量的鲜血从几乎贯穿他整个身躯的伤口之中奔流而出。
被漆黑剑锋斩开的右臂被深不见底的黑暗侵蚀，传来的幽冷烧灼之感痛彻灵魂，与之相比，肉体受到重创的剧痛与失血过多而产生的眩晕反而无足轻重。巴尔特试图依靠着尚且完好的左臂支撑起身体，得到的后果却是牵扯伤口带来的彻骨之痛，只能闷哼着吐出大口的鲜红血液。逐渐昏暗的视野之中，只能隐约看到那包裹在浓密黑暗中的无面骑士将嵌入肉体的巨剑扔在一旁，倒提着黑色的长剑来到自己面前。
剑锋转动，再度斩落。

“铮！”尖锐的琴音刺破黑暗，将巴尔特的神智从无边无际的烧灼剧痛之中唤醒。层层叠叠的黑暗从自己的意识中有如潮水一般骤然退去，巴尔特睁开双眼，猛然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并非位于黑暗的密林之中。床边，一点温暖的烛光闪耀，驱逐着他身上尚未褪去的彻骨冰凉。全身受到的重伤更是全然消失，提示着他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无稽的梦境，唯有右臂旧伤处，仍旧传来隐约的痛感。
“还是那个噩梦？”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醇厚，却因为不再有洛伦特惯常话语中带着的的玩世不恭的腔调，反而显得有些许陌生。巴尔特抬头看向正倚靠在窗边的红衣诗人，叹了口气：“是的。又麻烦你了。”
檐外，月色如水。皎洁的月光落在洛伦特手中托着的鲁特琴上，于琴弦处激起细碎的纯白光辉，与尚未离散的余音一同缭绕在清冷的空气里。吟游诗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散落的音符不成曲调，却隐隐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看着巴尔特的面色渐渐好转，洛伦特才放下了手中的木琴，熟练地从一旁的行囊之中翻出一个小小的木质草药箱，扔给坐在床上的高大男子。巴尔特从中取出两株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草药，撩起衣袖，将它们按在右臂那狰狞的伤疤上。这道几乎贯穿整个前臂的伤疤上，此刻正弥散着黑暗的雾气，使得翠绿的草叶从接触之处开始，渐渐变成干枯的黄褐色。
”十年前的战斗，真的那么可怕？“洛伦特看着巴尔特处理着旧日的伤痕，突然问道。
感觉着右臂的痛楚在草药的作用下渐渐被压下，巴尔特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抹去了遍布额头的汗水，回答道：”那黑影，是我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如果不是教廷部队及时赶到，只怕我已经死在了那怪物手上。“他的深蓝眼眸之中浮现出掩盖不住的哀伤神色：”当时进入密林的十二位骑士，只有我活了下来。“
洛伦特看着沉浸在哀痛之中的巴尔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巴尔特的沉默仅仅持续了片刻。这高大的男子看着斜放在桌上的巨剑，自嘲地笑了笑：“当时我想，失去了战友，失去了挥舞武器的右臂，还不如死了。”看着红衣诗人眼中浮现出的关切神色，巴尔特面上终于显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不过现在看来，还好我还活着，还能走过这么多地方，认识这么多的人。”
说着，他低头看向压在右臂上的两株草药，黑色的雾气在草药的作用下已经消失，只是两株草药亦完全枯萎，被他的手指轻捻，便化为无数碎屑洒落。
”那怪物并没有被杀死，对吧。“洛伦特凝视着巴尔特的碧蓝双目，缓缓说道：“尽管教廷发布的通告宣布盘踞在深渊林地的黑暗已经被完全净化，但是你这伤口的诅咒不可能在没有根源的情况下始终无法驱除。所以，那黑暗生物还活着。”
巴尔特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是的。教廷所能做的，不过是将这怪物暂时驱逐出我们的世界而已。”他看了看床边的木椅，示意洛伦特坐下，才将当年尘封的旧事一一说来：“十年前，我被教廷的牧师救醒时，那暗影生物已经被咒术封住了行动，然而即使是集合了在场所有施术者的力量，亦仅仅只能做到这一点而已。教廷的圣骑士团团长这才告诉我，我们所面对的，并非是原本以为的普通黑暗生物，而是伊瑞尔巫王。”
“伊瑞尔巫王？”洛伦特皱起眉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惊惧的神色：“等一等，你是说，那是龙啸之歌中记载的黑暗巫灵伊瑞尔？那个上古传说中，在黑暗世界中，亦仅仅次于魔君督瑞尔的亡灵之王？”
“嗯。”并不意外洛伦特听说过这个只出现在最古老传说中的生僻名字，巴尔特点了点头：“依据我后来查阅的教廷圣典的记载，伊瑞尔巫王是魔君诱惑堕落的古代王者，永生不灭，挥舞着漆黑的剑锋——”
“——引导死亡，其所降临之处，皆为魔界之火焚烧。”洛伦特接着巴尔特的话语，将这些只记载在古代文献中的描述一句句说出。“不对！”飞快地回忆着自己阅读过的典籍，洛伦特发现了与自己所知相矛盾之处：“在传说中，伊瑞尔在战争的最后，应该就被古代诺曼帝国的国王以圣剑晨星斩杀，从此灰飞烟灭了啊。”
“不，那不过是传说中的说法罢了。伊瑞尔不死不灭，就算被打散了形体亦能够借助黑暗之力重塑。”巴尔特摩挲着下巴的微白胡须，否定了这个说法：“数千年前，圣白之王所做到的，也仅仅是消灭了他的形体，后来教廷与法师议会协力，通过圣言与秘术的交织，以战士之血为媒介，将其放逐到时空的尽头。”
洛伦特沉默了片刻，才挑了挑眉头说道：“原来如此。那这一次，使用的是你的血液？“
”是。“巴尔特自嘲地笑了笑：”教廷的主教称我为能与伊瑞尔匹敌的战士。匹敌？我可是惨败啊。但是作为唯一承受了黑暗之剑攻击而幸存的战士，只有我的血液才能将神术与秘术完全交融，最终完成驱逐的咒文。“
”之后的事情，我都和你说过了，教廷使用圣树的汁液，镇压了我右臂伤口中的黑暗诅咒，但是也仅此而已，就算是教皇也没有办法使我的右手复原如初，反而需要时时以草药压制痛觉。“巴尔特抚摸了自己右臂的狰狞伤痕，神色复杂：”我离开了骑士团后，一时无处可去。幸好因为驱逐咒式的影响，我对光明神力的掌控能力变得很不错，教廷的圣骑士团团长为我做了推荐，我这才成为了一名牧师。“
洛伦特听着面容沉毅的前骑士将压藏在心底的旧事一一说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低声道：”还有很长时间才天亮呢，睡吧。“
“嗯。”巴尔特看着洛伦特站起身来，走到了门边，终于开口，声音真诚而恳切：“多谢。”
红衣诗人的身影迟滞了片刻，转过身来时已经带着惯有的不羁笑意：”下次的断奏，要五个金币。“他挑了挑眉头，为巴尔特关上了房门。
”你每次都这么说。”身形高大的牧师自言自语着，刚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淡淡的草药香气缭绕在屋中，巴尔特又低低的叹了口气，再次低头看着右臂的伤口。洛伦特并不知道，自己与那被放逐巫灵之王之间的神秘联系，最近越发频繁的噩梦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就算告诉了洛伦特，只怕他也只会笑着说“担心这些做什么”。一想到洛伦特一边装作毫不在意，背地里疯狂翻阅各种典籍的模样，巴尔特面上的笑容就更明显了几分。还是别让他担心了，巴尔特躺在宽大的木床上，阖上了眼睛，终于沉入了安宁的睡梦之中。
屋外，洛伦特倚着木墙而立，听到屋内的牧师呼吸逐渐平缓，才渐渐露出安心的神色，却仍然站立不动，不曾有丝毫离去之意。
今夜却有好月光。这么想着，洛伦特抬头看着流散如水的纯白月色，淡淡微笑。
此刻，夜正未央。